第一章 即使过了十年，比企谷八幡也依旧沉溺于那场梦境
假如……仅仅是假如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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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能有一个愿望实现，我的愿望……会是什么呢？
我期冀着什么吗？……我渴望着什么吗？……我，乞求着什么吗？……
……自那以后每一天这样的问题都缠绕着我的心，从未停歇……到底是第几次这么问自己了？……我不知道……
然而假如没有任何的意义，因为假如什么也没法改变……
像这样的假如，像这样存在假如的故事，永远只是妄想，不是我所能拥有的……许下一个愿望就觉得那一定能实现，只是比什么都差劲的傲慢罢了，那样的傲慢绝对是错误的，这是我早就知道的……
……但即便如此，我也贯彻着我的自我，就算那只是我自己的傲慢:我的祈愿一定会实现的，失去的她也一定可以再一次回到我的身边……
即使我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即使我的愿望永远无法实现，即使她再也不能回到我身边……我也不会停止祈祷……
这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愿望了，有这样丑恶的欲望，本身就是一种原罪吧……
……所以，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这样的想法，但我又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要那么想，如此反复着:
……如果我死了，我和她就一定能再次相见了吧？……
………………
“爸爸，已经天亮了哦！”
耳边忽然传来那个惹人怜爱的女孩轻柔的话语，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窗外的麻雀正在为清晨的到来而欢歌一曲，柔和的朝阳正从窗帘的空隙间透进来，有些耀眼，我条件反射地眨了眨眼。
“……嗯……”
眼睛虽然睁开了，但头部的眩晕感告诉我自己还没有完全清醒……像泥一样瘫在床上确实舒服，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把眼睛合上准备睡个回笼觉。
被窝的魔力，真是可怕啊……真希望今天是休息日不用去上班，那就可以这样一直睡下去把一切忘记，多好呐，果然这种魔力不停地使人变懒，都足够让一个上班族社畜产生辞职变回NEET族的念头了。
如果NEET族聚在一起成立一个国家，被窝大概就是这个国家不可或缺的特产了吧，毕竟在其他人眼里，一张沙发就可以代替被窝了。不过，只会睡觉的NEET国恐怕只要三天就会亡国吧……
“天亮啦，爸爸，快起来快起来快起来！”
女孩的声音再次传来，为了阻止我再睡下去开始不停地摇晃我的身体。不过我依然决定赖在床上，继续睡下去。
……干脆就这样在迷梦的世界中飞向到不了的彼岸好了……在那里，我才能见到她，听她向我抱怨怎么不早点来找她，告诉她我是多么的爱她，多么的……想念她……
当然，想叫我起来的女孩也没有放弃，她几乎贴着我的耳朵低语道:
“爸爸，其实雪音有喜欢的人了哦。”
这句话杀伤力实在太大，我的睡意一下子消散得无影无踪，几乎是以疾风迅雷的速度从被窝中跃起。
“天哪！雪音，对方是谁？那个姓黑泽的家伙吗？隆君吗？还是小通？”我早该知道那些小鬼靠近我的女儿绝对是不怀好意，下次遇到了非打断他们的腿不可！
“……总是这样才能把爸爸叫起来，真的让人很不舒服！”
女孩……也就是我的女儿，比企谷雪音，先是惊讶地一愣，之后便一脸委屈和不开心地望着我。哦哦哦，是爸爸不好啊，对不起啊我的乖女儿，所以不要再为爸爸对你保护过度生气了啊。
不，不对，父亲关心女儿，担心女儿被其他男性骗了拐走是理所当然的吧？在出现那种可能之前，把所有不安定因素都排除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而且雪音你还那么小，就要有喜欢的人了？爸爸绝对不允许！
现在是8月12日的早晨。现在是暑气正盛的夏天，火辣辣的太阳直射下来，绝对会让人汗流浃背。
对于学生们来说，现在已经是暑假了，一到暑假就可以窝在家里睡大头觉的学生时代还真是令人怀念。
那么，为什么不给步入社会整天忙来忙去的上班族们也放一个暑假呢？显然要是大人们也放暑假了，不就相当于孩子们没有放假了吗？孩子们总是渴望自由的，他们特有的暑假刚好满足了这一点，大人还要上班，所以正在休假的他们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看来这个社会对孩子挺好的，但是对大人过于残酷了，给我好好考虑一下大人们的福利啊混蛋！
大人们也应该稍微休假休假啊，要知道适度的休假可是能提高工作效率的。比如和孩子们一样有暑假，寒假和春假……再多加一个秋假，干脆一年到头都休假，来个年假好了……可恶，为什么大人就一直不能休息呢？
唉，还是少考虑点关于休假的事情吧，我使劲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过来。雪音飞扑到我的怀里，露出了只有孩子才具有的天真无邪的笑容。
“早上好，爸爸！”
“……嗯，早上好，雪音。”
比企谷家祖传的呆毛竖在她头上，倒还真像是天线，我轻抚着她的小脑袋。雪音很开心地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里也发出唉嘿嘿的声音。
柔顺的黑色长发是她母亲的赠礼，鬓角处像她母亲那样扎上了红色的丝带，在夏天太阳的照耀下反射着光泽。和太阳一样炫目的容颜和她母亲有七分相像，而她脸上的表情也和我脑海里她母亲最幸福的笑容重合了……
她的母亲……我的妻子……雪乃……
她的容颜，她的一颦一笑，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痛得刻骨铭心。
……已经五年了吗？
心中这样想着，我看向窗外。无垠的蓝天下知了的声音回响着，把我的思绪拉回到了那个夏天。
………………
那一天，天气同样炎热，蝉鸣同样嘈杂，一切都是那样的让人感到厌恶。
雪音才刚刚出生几个月，一周岁都不到，我的妻子雪乃把她交给我抱，准备出去买东西。
那时候我还不太会照顾婴儿，也只好一边硬着头皮使出浑身解数逗自己的女儿开心，不让她因为离开了妈妈的怀抱而哭泣，一边把雪乃送到玄关。
我依然记得，她看到我如此手忙脚乱时莞尔而笑的样子。
我很不好意思地看着她，“路上小心，孩子她妈”我拉着雪音的小手向她母亲挥了挥。
雪乃的脸上染上了一抹嫣红，但她的笑是我见过的最幸福的一次。
“我出门了，孩子她爸，雪音，一会儿见。”
……我永远不会想到，这竟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厄运和永别总是突如其来的……
命运只会毫无征兆地，毫不讲理地强行夺去我最宝贵最重要的人。
那天的傍晚，购物早该结束了的她迟迟没有回来，我的内心隐隐有些不安，却也只能和雪音一起等着她回来。
就在我终于准备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客厅里固定电话突然刺耳地响了，雪音被这声音吵醒，不知所措地哭啼起来。
我将雪音放在婴儿床里哄了哄，然后急忙接起了电话。
“喂，我是比企谷。”
“……突然打来电话真是对不起，请问是比企谷雪乃家吗？”
“……对，是的，请问您是哪位？……”
“这里是警察，失礼了，请问您是雪乃女士的……”
“我是她的丈夫，雪乃她……我的妻子怎么了！！？”
那一刻，内心的不安上升到了顶点，头脑中开始预感到不好的情形……不，不，千万别……我拼命摇头将不好的情景从自己脑中甩出，想要放下话筒……然而恐惧从脚底一直蔓延至头顶，让我动弹不得……
“……请您冷静地听下去……很抱歉，您的夫人她……”
警察的话语在电话里继续着，然而我却再也听不清一个字，大脑停止了思考，试图用掩耳盗铃的方式否定既定事实。
……但是……一切都迟了……
“……”
警察的语气没有丝毫的波动，平静地告诉我最残酷的真相。
……我的眼睛瞪圆了，就这么拿着话筒怔怔地站在原地……警察慢慢地说明着事情始末的声音，和雪音的哭声变得越来越遥远……
……之后的事情，我不愿想起，只记得自己变成了一台机器……丢了魂的躯体继续行动着，向警察回了话，哄睡了不停哭泣的雪音，然后……去接雪乃回家……
………………
天空灰沉沉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那灰暗的色彩。
雪乃无比安详地躺在她的棺木里，好像她只是睡着了而已……
很多人站在我们身后流泪……小町，留美和由比滨她们哭得伤心欲绝，阳乃姐更是泪如雨下……
但是，我没有哭，也没有一滴眼泪。
站在那里的仿佛是另一个自己，他不愿听，不愿看，更不愿哭，这个“我”只是敌意而冷漠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好了，雪乃，别理这群傻瓜，雪音已经会叫妈妈了，你不想听一听吗？……啊，对了，你累了，想睡一觉呢，晚饭我来做就行了，放心吧……你们哭什么呀？……为什么要哭？……不许哭!
……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我分不清，我不想也不能分清……
……她手上传来的冰冷的温度也好，我看到的她像孩子一样安详的睡容也好……一切都是梦吧……
……对，这就是一个梦，一个太过残酷的梦罢了……但梦总是会有醒的一天的……这个梦一定会马上结束的吧？……然后我醒来就会发现自己其实正坐在下班路上的电车中……回到家以后，她已经准备好了晚饭等着我回来……
……啊，对了，要是醒来后我还是这副毫无生气的样子可不行，一定会让她担心的……然后她多半会笑着告诉我这腐烂的眼睛要是遗传给了雪音可就大事不妙了，拜托我不要顶着死鱼眼照顾雪音，以免雪音模仿带来坏影响……她要说的话实在太好猜了……
……就这样想着，我把雪音抱在怀里，如同行尸走肉一样从这里逃开，没有知觉地向家里走去……
……很多人的声音传了过来，但我听不懂，也不想听懂，我只想回到有她等着我的家，其他的什么也不想管……
……回到家以后，就能从这个可怕的噩梦里醒过来了吧？……我再也不要和她分开了，从今以后我要和雪乃还有雪音三个人一直在一起……
……我乞求着这只是一个梦，向家的方向奔逃……
……但是，这残酷的一切都没有改变……
………………
……回到家里，我还是没有见到我的雪乃……这次她没有一边迎接我一边微笑着说“辛苦了，欢迎回来”……我步履蹒跚地走过昏暗的走廊，将睡着的雪音放在婴儿床里，惊恐万分地寻找着雪乃的身影……
……求求你，雪乃，不要再和我玩捉迷藏了，我们已经是大人了啊……客厅，厨房，浴室，卧室，哪里都找不到我的雪乃……
……找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我如同死尸一样倒在客厅的沙发上……我怎么还没有醒过来?……我使劲地掐着自己的脸颊……很疼……我又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给我清醒过来！”
脸颊火辣辣地疼，头都有些晕乎了……我不断地告诉自己清醒过来，声音也不断提高，最后几乎是大吼了起来，也不管这会不会吵醒雪音……嗓子很快喊哑了……
……可是，我还是没能从这个噩梦中醒过来……脸颊已经疼到麻木了，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沿着脸颊一直滑落到地板上……
……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我干笑了起来:
……其实我明白的吧？她已经……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只要我还在这里，就无法和她相见的啊……我再也看不到她对我温柔的笑了，我是知道的……
……我也知道，我再也回不到过去了……跌落到无底地狱的黑暗之中的人，是再也看不到阳光的……
……但是，我承受不了啊……即使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也要告诉自己这是个梦……逃避着残酷的现实，不让自己接受这一切……
……身体不断颤抖着，我蜷缩起来，任凭眼泪肆意流淌……
“……雪乃……”
……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无比嘶哑……我轻轻地念着她的名字，终于失声恸哭起来……
………………
……啊，到底过了多久呢？……
……我一直哭到自己失去了意识……现在总算是醒了过来……月光照在墙壁上，已经是夜晚了……
……我像个废人一样用空洞的眼睛注视着这个屋子……和雪乃一起在这里生活的一点一滴像走马灯一样在我的眼前重现……
……在考上大学以后，我们还是决定住在一起，于是租住在了这间高级公寓里……
和她以前所住的那间相比，这里实在是有些小了，但是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每一天都是幸福快乐的。
充满了和她的回忆的房子，每一角都会让我想起她……
……我感到自己的心里裂开了一个大洞，空荡荡的……
……神大人，你原来真的这样狠毒吗……
在我沉沦在黑暗中时给了我希望，让我遇见了她，让我拥有了我最宝贵的一切……然后，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把这一切夺走……我又一次回到了那片黑暗之中，带着满心的伤口……
如果……我一直像这样不吃不喝……就可以死去了吧？……那么，是不是可以在那个世界和她相见呢？……但是说不定她会对我的懦弱失望呢……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去找她……
……即使她要骂我傻，骂我不像个男人……我还是要和她在一起……
……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像是喝醉酒的人一样一瘸一拐地走着……我知道，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是错误的，是逃避，是不负责任……可是身体又一次自己动了起来……
……我已经失去了我最重要的人……活下去的理由和意义都不存在了……
……在没有了她的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我还能坚强吗？……
不，一定不行……无论我怎样拼命地在众人面前隐藏自己的悲伤，孤独一人在家里时悲伤就和眼泪一样止不住……我讨厌这样的痛苦，更不想活在这种绝望里……
……那么，就这样吧，索性就这样……
但是那时，我听见了婴儿的哭啼声，僵硬的身体忽地一颤……我停下了脚步……
“……雪音？”
雪音在哭……我不由地向她的小婴儿床走去……脚步加快，不再那么摇摇晃晃了……
雪音睡觉的卧室里，放在衣柜旁的相片集从架子上坠落了下来，大概是被那声音吵醒时受了惊吓，雪音不停地哭泣着……
……这些照片……是雪音出生后不久，在雪乃的要求下，我们一家三口一起拍的……
第一张是我和雪乃的合照……拍得不怎么好，似乎是那个摄像师对我很有意见……但是两个人都笑得很幸福……第二张，是雪乃抱着睡着了的雪音的照片……
……当时我以为我们一家就会像照片里拍的那样永远幸福下去……
……但是现在……只剩下我和雪音了……
我拼命地擦去眼泪，伸出手轻轻地将还在哭泣的雪音抱起……
“……妈……妈……妈……妈……”
她哭泣着，念着她唯一知道的名字……
……没事了，我的孩子……别怕……爸爸在这儿呢……
雪音慢慢停止了哭泣，应该是哭累了……小小的手触碰着我的脸颊……她逐渐地微笑了起来……
夜空中有很多星星闪烁着……月光又一次从乌云里钻了出来，和蔼地照耀着这间充满悲伤的屋子……
……雪乃……这孩子真像你不是吗？……她的眼睛，她的鼻子……还有她的笑容……
……天啊……她还不到一岁就失去了母亲……难道我还忍心让她没有父亲吗？……她是我和雪乃的孩子……也是我们仅存的羁绊了……
……我刚才是要把这唯一的羁绊抛弃……一个人自私地逃避一切吗？……
……我刚才放弃了一个父亲的责任……狠心地要把女儿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
……我知道……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很辛苦……所以我更不能就这么离开我的孩子……我不仅是雪乃的丈夫……也是雪音的父亲……
“……对不起，雪音……对不起……”
早已干枯的眼睛里……眼泪再次淌了出来……
“……对不起，雪音……我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以后爸爸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我向雪音倾诉着，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回荡着我沙哑的声音……我将眼泪擦去，对雪音露出一个干涩的微笑……安心吧，我的孩子……爸爸很好……以后就是你和爸爸相依为命了……
“……雪音……我还不是孤身一人对吧？……无论发生什么还有你陪在我的身边不是吗？……”
雪音当然不能理解我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只要看着她微笑就行了……我发誓……不会让你再出任何事了……我已经失去你的妈妈了……所以绝对不能再失去你了……
……对不起，雪乃……我差点就要放弃自己的生命了……连你留给我的孩子都差点被我抛弃了……对不起……
……所以……我不能放弃……我要坚强地活下去……即使没有你在我的身边了……我要和雪音一起活下去……继续守护你留给我的一切……
……那边……是不是很冷……你，看得到我们吗？……这样注视着我们，守候着我们……能给你一丝温暖吗？……
月亮的光芒似乎更加亮了，原本漆黑一片的屋子变得温馨起来……
………………
8月12日傍晚，夏天的夕阳像血一样鲜红，给整个天空染上了血色，不过夜幕也已经开始降临，这美丽的晚霞大概维持不了多久了……下班了的我和往常一样去保育园接雪音回家。（注1）
……从那以后过去快五年了，雪音也已经过了五岁的生日，明年就该上小学了。
……一开始因为我不会照顾孩子和悲伤过度，我们都过得很辛苦呢……然而我也不能辞去工作真的做个家庭主父，不然我们就只好都饿死了……育儿假请的比较长，好在老板够开明，没有炒我鱿鱼……而如果我工作实在太忙回来迟了，雪音就只能交给小町和我的父母照顾了。
不管我工作到什么时候，回家有多晚，雪音都会笑着迎接我回来……和她母亲一样……休息日的时候我就可以带着她一起去她想去的地方玩了……因为她母亲没有办法陪着她，我也只能这样补偿她……我不想让她觉得太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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